消息,却等来大河溃堤的消息。
她知道溃堤是天大的事,老爷一时半刻回不来了,就让春华到老爷屋去,把孟晨瑶叫出来,问问怎么回事儿?
春华心怀忐忑到老爷屋里,发现这儿一个人都没有,孟晨瑶也没看到影子,只好折身回去告之大太太,哪知半路上,碰到孟晨瑶了。
春华喊住孟晨瑶,直接把她带到大太太那儿去了。
大太太连声问孟晨瑶,老爷刚才对她的情况,有没有发怒,有没有骂她,有没有打她?
孟晨瑶说,老爷什么也没干,只要我帮他洗脚!
大太太听了,心头一震,半天没说话,自言自语说:“老爷,老爷这怕是老疯了?”
春华想问大太太,怎样处置孟晨瑶?
大太太没让她开口问,就叫她把孟晨瑶带回云,好好看着,既不能让她逃跑了,也不能让她寻死上吊。
却说古大疤子听说大堤溃了大吃一惊,一颗春心立马荡不起来,起身往大堤上跑,边跑边喊管家,多带人手上堤。
古大疤子赶到堤上,大堤已缺了一个大口子,河中汹涌的浊浪朝田畔倒灌,古大疤子抬眼一望,这个缺口太大,以现有的人力去堵,基本不可能堵上,而且还要折损人命。
此时,已有古姓族人上了堤,见到古大疤子,大伙儿都围了过来,个个心头如火烧火燎一般。
这一畔河田有两千多亩,都是平坦肥沃的高产河田,是这几个村子的养命田。如今被大水一冲,秋上颗粒无收,来年大家只有喝西北风了!
大伙儿七嘴八话,觉得离开的时候,大水已退去一半,应该很安全了,为什么在退水时候还溃了堤?
人多嘴杂,大家这一分析那一猜测,一说吓一跳,都起了疑心,怀疑是窦家人动了手脚,因为退水时窦家人先回去一部份,还有一部份人在堤上检查漏洞。
而古家堤上之人,检查完漏洞后一齐离开,那时窦家那部份人还没走完。
古大疤子也生了疑,觉得窦家人走一半、留一半,可能别有用心?窦、古两家一向不和,若以恶意推断人心,这种害人之事对方应该做得出来!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古家一捡粪老人过来,向古大疤子秉报:他天黑时捡粪,老远望见窦家堤上,过来几个黑糊糊的影子,他们手上好象带有挖锄、铲子,上了古家大堤!
因为,当时正退着水,两岸河田威胁大减,他也没有仔细瞄望,后来听说古家大堤突然溃了,自己家的一块大田也被水毁了,老人痛惜又惊疑,赶来向族长秉报。
听拾粪老者一说,堤上古家人炸了窝,大家一齐骂窦家人太阴毒了,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这样祸害古家人,古家可咽不下这口气!
当下,一伙人拿起锄头、扁担,往窦家大垸冲去。
管家一把拦住众人,说大家切莫冲动,如果是窦家人挖的堤,人家早有防备,我们这几个人冲到他们老窝去,是以卵击石,死路一条;如果不是窦家挖的,我们这样冤枉人家,人家老窦家在这里住了几百年,也算得上地头蛇、土老虎,不是那么好惹的!弄不好还让我老古家理亏,最后到官府一告,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管家这么一提,倒把古大疤子提醒了,他反觉得这堤,不一定是窦家人挖的?因为水退了一半,各大畔的河田基本没大危险了。窦家人犯不着跟古家人大动干戈、撕杀血拼的危险,去干这种损人不利已之事!毕竟各大家族老祖上都有家训,要后辈人行善积德,不准后人做阴鸷、恶毒之事,以免族人遭受天谴报应!
这河堤被雨水浸长了,往往涨水时不易溃,倒是退水时溃堤可能性大些。涨水时人力都在堤上,拼着老命筑堤加固防洪,退水时大伙儿松懈大意离开,忘了退水反吸力大,容易把湿透的堤坝吸垮,造成退水溃堤。
古大疤子想到这里,却不愿明说,因为这两千多亩肥田,他家占一大半,大堤溃了损失最大的是他家。
因此,古大疤子宁愿有人说这堤是窦家人挖的,拉起古家人的怒火和仇恨,煽动古家人随着他,跟窦家人狠狠地干一场,搞赢了可以把窦家人的财产,明正言顺地抢过来,弥补一下自己损失,说不定还能趁机发一笔财。
所以,当古家众人一吼吼,要找窦家人拼命时,古大疤子有点暗暗高兴,心里巴不得大家这样。
管家这么一说,古大疤子立马计上心头,接过话说:“是的,是的,大伙儿冷静点,这样的大事,如果是人祸,我决不放过窦家!只是这事目前一面之词,我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再作下一步打算。查明若真是窦家人所为?大伙儿放心,我带头把古家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调起来,跟他们拼了——”
古大这疤子这一说,堤上的人都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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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大疤子回来后,先把古家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族人,接到家里来商量了三天三夜,派一大批人,明里暗里打探窦家消息。
上垸窦家跟古家一向不和,这回古家突然溃了堤,窦家一部份人幸灾乐祸暗暗高兴。但窦家当家人挺警惕,觉得不能太乐观了。他跟古氏家族打交道多年,了解古大疤子的为人,对他心里藏的一些小九九也摸得很透。
古家大堤一溃,窦家当家人感到了危险。立马招集窦家几位管事人,一起密商如何应对?
窦家大部分管事的都是明白人,听当家人这么一说,都觉得事态严重了!认为这河畔大田,古大疤子家占一大半,大堤溃了,古大疤子家损失最大,这个人一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事无事都想讹人家一把。这回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一定会把祸水引到别人身上,狠狠诈一笔钱财,弥补自己的损失,来个剜肉补疮,让别人代他受损!
而在当下,只有窦家跟古家田畔、河堤相近,本来古、窦两家,仇怨甚深;这个屎盆子不扣在窦家人身上,还能扣在谁的身上?他古大疤子正巴不得激怒古家众人,来搞两族械斗,他好在家族械斗中,趁乱火中取粟,夺取财物自肥。
当前,古家力量总体强于窦家,一旦古家人怒火煽动起来了,那真是要命的!一群怒火燃烧、仇恨嗔怨、丧失理智的村民,一旦拿起武器来拼命,是非常恐怖的,窦家肯定难以应付,还要流很多血,付出惨重的代价!
到时,窦家大垸一旦被攻下,一定会死好多人,富贵人家财产,被抢劫一空,穷人家破人亡,这无妄之灾、血光之祸,窦氏家族一定要防范于未然——
窦家立即着手准备,召集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武装起来;合族上下凡是能走、能动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出工,在与古家相邻之地,挖土坑、做战壕,设陷井、布机关。把土炮、三眼大铳,全部架在村庄边界上。
窦家的快枪虽然比古家少,但也有十多来条,这些时候组织射手,日夜拼命训练,还向附近各地窦姓家族求援,借人丁借武器,如临大敌,准备迎战古氏攻击。并安排斥堠兵,日夜观察古家一举一动。
古、窦两家都在暗中行动,互相打探、侦查消息,还有人专门做两边”情报“生意,搞得东河两岸,一片风声鹤唳。
古家人见窦家人,暗暗准备械斗,个个都认为大堤真是窦家人挖的!如果心中无鬼,他们这样积极备战干什么?
这一下子,把古家人血性全都激怒起来,各家各户、出人出粮,筹备枪械,男丁加强训练,女丁备粮草、做衣裳鞋帽,准备跟窦家决一死战;两边情势,一触即发。
怒火燃烧起来了,紧张的气氛,也造得差不多了。古大疤子心头暗喜。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火候,这样的势头,这样的氛围,借机好好跟窦家拼一把,狠狠为自己搏一把。
目前情况古强窦弱,古大疤子似胜券在握,只要把古家族人,情绪调动起来,怒火烧得旺旺的,形成人人拼命、个个必死之势,按当下实力,窦氏肯定无力抵挡,古家必会取胜。
当然,这样大规模家族械斗,两边都会死很多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地老百姓会遭连累,受到很大的损失!这不是古大疤子考虑范围内的事,他要的是别人家的财产,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械斗之势造起来后,古大疤子再三演戏,把戏做好、做足,他要让全县各大姓氏、各大家族,都认为这事是窦家理亏,古家采取行动,天经地义,正当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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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窦双方都准备差不多了,古家更是万事俱备,只差古大疤子一声令下,家族男丁倾巢而出,直扑窦家大垸。
但古大疤子却按兵不动,突然大摆酒宴,把上游随、薛两大姓氏的头面人物,接到家里来设宴款待,诉苦呈冤说理。
古大疤子带族人,恳请随、薛两大姓头面人物,到窦家通融、谈判。说只要窦家承认挖了古家大堤,并赔偿必要的损失,两家立即讲和,避免出现流血械斗。
随、薛两大家族的人,跟古、窦两家,共一条东河,都是邑里乡亲平时来往、交流甚密。他们有的是婚姻关系,有的是亲戚关系,也有与两家都沾亲带故。大家同饮一河水,共种一方田、合吃一方粮;都是刀脱柄不脱,人脱亲不脱的关系。为了本乡本土的安宁,自然不想见到血腥械斗。因此,随、薛两家的人,痛快地接受古家之托,到窦家去谈判通融。
窦家也是大家族,在当地有头有脸。他们根本没做挖堤毁田这样的恶毒之事!平白无故受此冤枉,本来就受不住这口恶气,更接受不了赔偿损失这样过分的无理的要求!
因此,在谈判中据理力争,坚决不承认挖了古家的大堤,更不答应赔偿什么损失!
双方通融、谈判,谈判、通融,你来我往搞了半个月,经历了几个回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哪一家,能说服对方。
那随、薛两家的人,也拿不出好办法,只好再劝几番,见事无结果,各自回到村里作自卫、自保准备;在古、窦两家械斗时避免殃及池鱼、祸及自身。
请本地大族和谈无果而终,古大疤子并没立即发难,他又做下一篇文章:一方面暗中加紧械斗准备,另一方面请镇长出面,协调两家矛盾。嘴里说避免发生械斗,实际是为即将发生的械斗,找更充足的理由。
镇长出面把古家和窦家头面人物,接到镇上乡公所,备好酒席把酒言欢,两边协调、两边规劝,以免出现流血场面,只为造福两姓族人,造福当地百姓苍生。
当然,古大疤子还是要求窦家承认挖了古家的大堤,并赔偿古家的损失,除此之外其他的都好说!
窦家人本来就委屈、冤枉,还有古家的损失也是轻易赔不起的。因此依旧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两家人在镇上,边吃喝边争执,也没争出个长短来。
镇长出面三番两次,两次三番,搞了三、四轮协调,七、八场和谈,还是无果而终,械斗似乎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古大疤子拿捏得当,把局面稳稳掌控,并还要演最后一曲戏。
他将古家族人武装好了,百事准备充足后,又将古家头面人物,堤畔河田受灾农户,一行数十人带到县政府,找县长告状呈冤诉苦。
古大疤子请人写了二十多页状纸,无中生有、半真半假,生编捏造,把窦家人的行为说得活灵活现、罪大恶极,极具煽动性。
古家一群人,跪在县政府喊冤。古大疤子带头跪堂,当着县长的面诉说呈情,口若悬河,一气呵成,把窦家人恶毒挖堤,古家族人,灾情损失,一五一十,一一道来,直说得天花乱坠、声泪俱下,演得恰到好处。
在堂的古家族人、县政府里不知实情的人,都被他的呈词感染了,认为古家占理,窦家理亏。古家损失,实该赔偿!古家那群人,又在县政府哭哭啼啼、一片嚎啕。一时惊动全县,引来一众大家族的关注。
世家大族打官司,事关一场流血械斗,县长不敢小觑,把窦家当家人及头面人物,都传到县来;在政府设立公堂,对两家族的人来个三堂会审,让个两家族的人当堂对白,面对面呈情,各摆事实各讲道理。
呈情中,古家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必真无疑。那个拾粪老人,得了古大疤子二十块大洋,他本来是见古家大堤溃了,自家好田淹了心痛不已。因古家与窦家,多年一直是冤家,怀疑是窦家干的。疑心必生暗鬼,老人回想自己傍晚拾粪,确见有人影从大堤上走过,但实际上他没分清是窦家的族人,还是过路的行人?至于那些人带没带锄头、铲子,他更是眼花没看清楚,全凭一时气愤、猜测,一时心痛丧失理智,跑到古大疤子面前,胡乱秉报自己生疑的事。
哪知古大疤子要的,就是这样的秉报。正好借机寻事,就赏了老人二十大洋,跟他晓以厉害,叫他作硬证,死不改口,让古家占理得先机。
拾粪老人上堂,不敢再说别话,只一味硬挺作死证,说窦家人挖堤,是他亲眼所见!
窦家见古家人,如此无中生有,还硬作死证,更是气愤!他们在县政府大堂上依理争辩,说古家仅凭一个拾粪老人空口无凭之言,又没有其他任何物证,就想诬蔑窦家、讹诈钱财,窦家人岂能服输,又岂能受此不白之冤?
两家在县政府,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打了起来,还是县长拦阻,才没有出现当堂械斗的场面。
官司打了一个月,县长派人上下调查、左问右察,也没查到什么证据。
两边一个死挺,说对方阴险恶毒,挖了自家河堤。一边没有做这事,自然死不承认,双方强争不下。
县长也没办法,虽然一县之长,管理全县事务,可当时本土家族势力过大,私人武装盖过县政府侦辑队和警察局,已是尾大不掉。如果这事处理不好,一旦惹恼了地方豪强,他们翻脸不认人,连县政府都敢攻打。
古、窦两家私下互相顶触、对恃,什么都准备好了,就是想弄个师出有名。打这场官司只是个掩护,在道义上争占至高点,获取别姓别族及社会公论的支持,对于官司输赢,谁都没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