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
坦诚地说,他还没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过野狼,观察野狼嬉戏的机会应该还要更罕见。这两头狼个头都不小,却蹦跳得特别欢快,就像一对满月的小狗。
其中体型较小的一头狼似乎是母狼,能看到它一边把头附在前爪上,一边把屁股翘起来,然后就猛扑向那头体型大得多的公狼,可谓来势汹汹。
那头公狼为了躲避母狼就开始不停兜圈子,轻快地跑来跑去,不过它总会在跑一段时间后忽然停止,仿佛刻意放松戒备。这时候,母狼就会立刻扑过去,咬它的脊背,然后再次跳开,又绕着公狼跑来跑去兜圈子。
跟着就换成了公狼去追母狼,在追逐中竭力去咬母狼的背。这种奇异的行为不停轮换,仿佛它们不知疲倦一样。
它们俩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到处乱跑,然后又被地上的根须拌得双双跌倒,顺着下坡一起滚下去。它们连滚下去的时候都要挽在一起,等滑到坡底了就鼻子对着鼻子呼呼喘气,也不知究竟是想怎样。
宁永学本来以为他就要目睹一场原始的野**配,但他忽然发现公狼似乎在忍耐。它只喘气了片刻就掉过头去,摆出不为所动的姿态。
他本想对它报以强烈的同情心,不过他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去。
说实在的,宁永学看了半天也不理解两个嬉闹了半天的动物爱人为什么要忍耐。不过紧跟着,他就看到奥泽暴从旁边的石头缝里钻了出来。
她走到母狼跟前,拍了拍它的脊背,后者便伸长舌头舔了一阵她灰白的长头发,又舔到她脸颊,把头低下来在她手臂间拱来拱去。
和奥泽暴亲热了一阵之后,母狼屈下身,由她揭开它身侧的狼毛,一截枯黄的根须赫然扎根其中。
它也被寄生了,不过寄生得似乎不多。
只见奥泽暴单膝跪在地上,弯下腰,俯下身,就把牙齿咬在了母狼身侧,咬下一块带血的根须。她把寄生的物质从它身体里悉心地剔除出来。
她的神情和动作活像一头气度文雅的野兽。
她脸上染着淤血,嘴一片鲜红,每剔除一部分,她都要把一团带着污浊气味的根须吐到地上。
宁永学在旁边默然看着,娜佳也提着守护者的油灯走了过来,帮她照明。幽深的隧道里黑暗而静谧,像是一具棺材。那头陷入静默的公狼也在旁边蹲伏着,近乎一尊冻僵的雕塑。
灯光朦胧地覆盖在地上,下面汇成一小滩的淤血也给映得橙红。污浊的淤血跟着被剔除的根须碎块一起堆在地上,越积越多,后来又逐渐销蚀。
馥郁的血腥味终于从伤口里弥漫出来,洁净如酒香。
母狼很快就睡下了,公狼对奥泽暴稍稍低头,接着趴在母狼身旁,端详了一旁没有眼珠的和左臂全是触须的宁永学。它的神情有些紧张,威严而警惕。
这时,它已经不再像是一头迷恋嬉戏的狼,而像是一个宏伟古老的物种本身。
宁永学转脸看了眼奥泽暴,这时她也不再像是一个只是在嘲笑和戏谑的怪人,而是一个令人慑服的神秘莫测的东西。
“你不觉得这两头狼也比你们更像是人吗?”奥泽暴含着满嘴的血问他。
“我和老安东吗?”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道,“生离死别本该是感情走到极致的一幕,但对你们这种东西竟然只是个普通的选择,就像是在岔路口随便选一条走下去一样。”
宁永学弯下腰,把娜佳抱起来,让她跨坐在他肩膀上。
“其实我一直在尝试怎么当人,不过效果一直不怎么好。”他承认说,也许是因为远离文明,最近他越来越少编造谎言了。“当时她快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离得很近了。现在看来,可能生命和死亡对我也算不上特别重要的事情。”
“穷卑者都在寻找自己的意义,你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不想虚无地来到世上,最后又虚无地死去。”宁永学握住娜佳的两条小腿,“可能我找到曲奕空就是因为她有种不同的虚无感吧。在她快死的时候,我发现我其实只是想把自己献出去,填补她的空缺。我希望她能握着我的生命找到她的意义,除此以外,可能我就没有其它希望了。”
“现在呢?”
“现在嘛,事情好像有些变化,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她每一次否定我,说我只是在逃避,其实也是在堵死她自己逃避的后路。”
奥泽暴拿手腕擦过嘴角:“你们俩个还是就抱在一起淹死了事的好,别去祸害别人了。”
“那你又怎样?”宁永学反问她。
“我在许多年前吃了这群狼的头领,至今我也在承载它的生命,照顾它的子民,仅此而已。”
“你饿成那样就是因为这个?”
“我饿着也能活,它们不能,我没什么其它可说的了。”
“它们是从庇护山脉附近迁徙来的?”
奥泽暴弯下腰,把手放在母狼头上,“就是被猎鹿人逼走的那支。”她答道,“你那养父想杀了我,我又何尝不想杀了他?”
“你分得清你是奥泽暴还是那头狼吗?”
她嗤笑一声:“我不需要分得清,这就是我们这种东西存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