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道:“这里天气好,土地肥,在这里的人的确不必担心衣食,但白花花的银子,却也是没有人不想要。”
任无情道:“你们出的价钱当然也很高。”
王大娘点点头,说道:“他们之间不少人,尤其是年轻人也大都厌倦了困在这里,很想到外面闯闯,只不过没有足够的盘缠,根本走不动。”
任无情道:“他们都没有问题。”
王大娘道:“我决定留在这里,已在这里做过了一番审慎的调查功夫。”
任无情道:“你与朱四爷于是就将这里的土地一分为二?”
王大娘道:“人也是,所以那之后这太平镇就不再太平,本来善良朴实的人们一变便成了奸险狡猾,不再相互信任,也不能再融洽相处下去了。”
任无情道:“金钱的影响力有多大,我一向都很明白。”
王大娘道:“那一来,每一个人都在邻人的监视之下生活,无论他们接待过什么人,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都瞒不过朱四爷和我了。”
任无情道:“你们这岂非难得有一日耳根清净。”
王大娘道:“这些事都有我的亲信管理,还烦不着我,当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听取我的意见,不过并不是常有,这又是那边的情形,大概也差不多。”
任无情道:“听你这样说,你们两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三势力存在了?”
王大娘道:“事实上,的确是不可能的。”
任无情忽问:“吴老太她们又如何?”
王大娘笑笑,反问道:“朱四爷是死在什么人手下的?”
任无情一怔。
王大娘道:“她们其实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人。”
任无情道:“我看她简直恨你入骨。”
王大娘道:“岂止入骨而已。”
任无情道:“她们很可能乘机会报复。”
王大娘满怀自信的道:“她们也许会杀害你手下的官差,却绝不会伤害我的人。”
任无情诧异的“哦”了一声。
王大娘道:“这固然因为她们一向是一言九鼎,更重要的是,她们暂时还不敢开罪我。”
任无情道:“吴老太方才不是看着你的人一个个倒在朱四爷的脚下?”
王大娘道:“她虽然承诺不杀他们,可没有答应保护他们。”
任无情道:“只是答应保护么?”
王大娘摇头,道:“她救我只是因为不能让我死罢了。”
任无情道:“你不死,反倒是她死了,她恨得你要命,却仍替你卖命,送命?”他笑顾张沧澜和种无忌,接道:“看来她才是一个疯子。”
种无忌叹息道:“这地方的人全部都似乎不大正常。”
任无情道:“你们是不是到了这里才开始不要命,敢拼命的?”
种无忌道:“未到这里之前,我们已经随时准备不要命,也敢拼命了。”
任无情吁了一口气,道:“我还担心这是种病,到这里的人都会被感染了呢?”
种无忌没有再作声。
任无情把眼光带回,喃喃道:“个个都不是,那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问题。
任无情的目光转望向堂外。
夜色浓如泼墨,堂外黑沉沉的一片。
沉沉夜色中,仿佛蕴藏着重重杀机。
任无情锁眉道:“这里看来还隐藏着一个不寻常的杀手?”
这话说出口,就连张沧澜和种无忌也不禁心头一凛。
骨肉烟灭灰飞,这杀手的杀人岂止罕见,简直恐怖。
神秘的杀手,恐怖的方式,这杀手到底是什么人?目的又何在?下一个要杀的对象又是谁?
这几个问题在张沧澜和种无忌的脑中闪逝,来得快,去得同样快。
他们并没有深思,因为他们知道,目前怎样想也不会有一个答案。
即使下一个要杀的对象就是他们,他们也不在乎。
死对他们来说,现在只是一种美丽的冒险。
他们看看任无情,任无情也看看他们。
张沧澜忽然问道:“那个杀手在你回到太平老店之前已经离开了?”
任无情道:“就算是没有离开,发觉另外有人追杀我,他也不会再现身的了。”
张沧澜道:“那追杀你的是王大娘的人了?”
任无情点头道:“四个杀手,四把魔刀。”
张沧澜道:“结果,他们却都死在你的手下?”
任无情道:“杀他们并不容易。”
张沧澜道:“这之后你跑到什么地方却了?”
任无情道:“拆杯山庄。”
张沧澜和种无忌一怔,王大娘、袁心怡亦自怔住。
任无情在拆杯山庄中全军覆没,一个人落荒而逃,谁都认为他远走高飞,离开太平镇请救兵去了,谁知道他自太平老店一转,竟又折回了拆杯山庄。
冒险是冒险,却收到意外的效果。
这种方法已并不新鲜,更很难瞒得过江湖老狐狸。
尤其是近这几年,不少江湖朋友都已晓得用这种手法躲避敌人的追踪。
王大娘也许并不是一个江湖老狐狸,但她的左右,大概还不至于一个老狐狸都没有。
只可惜,追随在他左右的老狐狸最少也已有四五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
一个人长时间远离江湖,即使是老狐狸,各方面的反应也会变得迟钝的了。
他们更没有将任无情当做江湖人看待。
在他们的眼中,任无情只是个官,大官,天大的官。
当官的,岂非通常都只有那么一点点官腔而已?
更为重要的是,做大官的人大都贪生畏死。
尤其是任无情这种手握重权、身居高位,正所谓如日中天、前途锦绣的人。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看来实在没有理由不珍惜生命。
何况他的人都已死光,他应已看出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相反,他离开之后,无论哪一县哪一府,凭他的身份,决不难再征集足够的人手卷土重来。
到时莫说这庄院,就算将整个太平镇夷为平地,在他亦易如反掌。
任无情又怎么肯留在太平镇,又怎么会冒险?
是以,拆杯山庄不在话下,其他地方,他们亦只是随便查问一下便了事。
不错,他们是有他们的道理,道理也算得充分,却忘记了一件事。
任无情左右一向只有十八个官差,并不是一百八十个,就算一百八十个也不是一股怎样大的力量。
那十八个官差,各有所长,武功方面却大都不大好,任无情就只是带着他们十八人,走遍天下。
他们所侦查的都是棘手的案件,所应付的多是穷凶极恶的人。
以身试法的人即使并不穷凶极恶,也够凶恶的了,有几下子的更就厉害。
这种人当然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他们无疑就一直都在冒险,任无情往往就是首当其冲的人。
在他来说冒险根本已不是一回事,不过是生活上的一种点缀。
他绝对不怕冒险。
这并非完全因为他的好大喜功,还由于他的武功。
艺高人胆大。
王大娘怔怔的望着任无情,好一会儿,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胆子倒真不小?”
任无情道:“胆小的人根本就不能做我这种官。”
种无忌即时又插口问道:“你又怎会跑到这里来?”
任无情道:“我是跟着你们来的。”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是一怔。
任无情接道:“你们在那亭子里面喝酒的时候,我已经溜出院子了。”
张沧澜道:“朱四爷那几个杀手没有发觉你的存在?”
任无情颔首道:“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你们的身上。”
张沧澜道:“我们将他们杀死,离开拆杯山庄之后,你就开始跟踪我们了?”
任无情再颔首。
张沧澜摇头道:“我们居然没有发觉。”
任无情道:“因为你们只顾尽快赶来这里。”
张沧澜道:“我们掉进水里之时,你又在什么地方?”
任无情道:“在门外,我听到水声,却不知是你们掉进了水里。”
种无忌突然道:“我们从水里爬上来之际,你大概已经进来的了?”
任无情道:“已藏身树丛之中。”
种无忌道:“那会儿你当然已知那水声是怎么一回事了?”
任无情点头笑道:“我当然也知道,你们跟我一样,是第一次进来这个庄院,所以我索性就自己另外找寻门路,不再追踪你们了。”
种无忌道:“你走的一定是一条捷径。”
任无情道:“也不算什么捷径,只不过比你所走的快了少许而已!”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藏身承尘上面不久,你们就来了。”
种无忌道:“你大概是从另一边的瓦面进入的?”
任无情道:“好在你们没有翻过那边的瓦面,否则看到那边已有一个缺口,势必就从那个缺口跳下。”
种无忌道:“看到一个缺口,难道我们还想不到已有人在下面?”
任无情道:“应该想得到。”
张沧澜不说话。
种无忌道:“那当然亦想得到就不是敌人都必然心存敌意,一下去,我们身上随时都可能挨上一剑,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任无情道:“嗯。”
种无忌道:“那样的话,我们又怎会跳下去呢?”
任无情道:“如果是别人也许会打消那个念头,你们却是一定不会。”
他嘴角陡咧,道:“因为你们漠视生死,岂非是随时都准备拼命的了?”
种无忌道:“我们可没有准备就那样糊糊涂涂的送命。”
任无情道:“我也没有准备要抽冷子给你们两剑。”
种无忌道:“你先我们而入,在我们进入之时的确可以暗算我们,而且很可能一击就中的。”
任无情道:“但也有可能落空,那一来你们和我不免大打出手,惊动朱四爷他们。”
种无忌道:“是不是因为有此顾忌,你的两剑才没有刺出?”
任无情道:“如果惊动了他们,你们和我就非独听不到这许多说话,更会变成了他们攻击的目标。”
张沧澜点头。
任无情忽问道:“他们的话,你们是否都已经听清楚,也听明白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异口同声道:“很清楚,也很明白了。”
任无情又问道:“你们是否觉得奇怪?”
种无忌道:“非常奇怪。”
任无情道:“你们可想知道这事情的始末?”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不约而同道:“想极了。”
任无情道:“你们和我一直都在追查吸血饿鬼的秘密,现在这里就已有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你们和我当然都不会,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的了?”
张沧澜和种无忌不由自主的点头。
任无情道:“最清楚的一个人,显然就是王大娘。”
张沧澜和种无忌又点头。
任无情道:“你们大概不会反对我追问她的了?”
种无忌道:“她与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任无情道:“我所用的方法也许比较辣。”
他叹了一口气,才接道:“你们也许看不过眼,我实在有些担心,在我快要追问出来的时候,你们会突然出手阻止。”
张沧澜道:“如果你追问的是别人,也许我还真的会忍不住出手!”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追问她,我大概还可以看下去,等到她将吸血饿鬼的秘密说出来。”
王大娘一旁竟然幽幽叹道:“我看你也不是一个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人,怎么对我偏就这样狠心?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受苦?”
张沧澜冷冷道:“对狠心的人,我向来都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