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手掌中的蝴蝶发簪,只单叹一句春日晚来迟,这过剩的温柔,确也叫我好等。
春日在既定中悠长,在回首间短暂。今年的春,这样姗姗来迟,看似漫不经心的,却悄悄的早已点动了凡人俗不可耐的假心思。
它知道,唯有等待,才会有价值。
人盼春来,不过是嫌冬寒,若春暖久了,便又开始喜新厌旧的祈愿一阵风带来爽快的秋。如此这样周而复始,是四季更替,也是人的一生,匆匆年华老去。
可岁月之美,却也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我恍回神,金色的阳光丝丝缕缕的偷溜进蝴蝶翅膀的缝隙里,反复错杂的花纹像一座迷宫,贪婪的想收留世间的每一分温暖。我从未细看过它,在昨日之前,它还只是我随身行囊的一个替代品。
昨天又昨天,这场庄周晓梦,终是蝴蝶为我开了场。
银簪通体呈暗灰色,锋利的躯干缠绕着一颗桃花树徐徐攀长,延绵无尽的生命力向阳而生,发簪枝头却是一只挥动翅膀的白凤蝶携花蕊暂留时光。
蝴蝶被镌刻的惟妙惟肖,肆意的身姿半倾斜的倚在花树旁,那对它引以为傲的翅膀是别具匠心的镂空花纹,随便从哪个角度看,光都能不偏不倚的照进来,随着簪旁悬着的银铃倾泻而下,是做了一首恰到好处的水墨诗。
怎得身似庄周,梦中蝴蝶,花底人间世。
春日正暖,可想我睁眼看这场世界时,却正是初雪寒冰天。我记得,四处皆是肉眼可见的白,又是双脚走不尽的茫茫。我留恋自己所见过的每一方天地,只因曾经的我没有机会去拥有过它们。
案桌旁的茶不受清风吹动,只这样波澜不惊的映着我,摇摆不定的身影。
谁惊鸿一瞥,便耗尽半杯余年。
我送它重回发间,丝丝缕缕的长发迫不及待的与它谈论着昨夜的悄悄话,却只能换来双方的不言不语。
人爱记事,只是因为容易被忘记,可容易被忘记的,又没了被记下的必要。浮世万千,种种过往,究竟是你口中的烟消云散,还是我撕心裂肺的兰因素果?
所以,该记起了吗?
可我从没忘过。
春日融融,太阳的另一半余晖,也照进了多日煎熬的司康府内。大雨过后,司康府百花盛开,它们争先恐后的露出自己已被着净过的的脸颊,言笑晏晏的等待贵人们的赏识。
百花生于泥土,却灼芬香,它们无从为自己选择,只能等候世人为其附上不一的光环。对它们而言,冬日漫长的等待,不就是为了一朝春来夺头筹吗?
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世间正道,皆是如此。
人也是如此。
樊弃知道,自己曾经种种的不屈,如今终于能有个了结。他记得这双被踩过十七次的手,被踹骨折过的小腿,被扯烂过的头皮以及这对被刀片剜去的眼睛,他记得所有的事,所有的不甘、愤怒、绝望.....
他忍够了,也受够了,往事种种,就算是他白活了半辈子,可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要向老天、向所有人成百倍、成千倍的讨回来!只是这一步......
这一步,不论对错。
这一步,他樊弃以后,就只是樊弃了。
这一步,便是谁也不能再阻拦!
“滚开!”
樊弃猛地甩开易生死死拽住他衣袖的几根手指,身子却脱力的向后倒了过去。
他怒火中烧,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也开始没了知觉,好像下一秒自己又要跌入泥底,被这个人永远的掌控。
他不明白,明明只是差一步,他就能从这场噩梦里好好的,光明正大的醒过来了。
他不要倒下!
他不甘!
他不愿!
樊弃下意识的伸出手,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漫无边际的失色让他找不着方向,身体失去了本能的反应,只知道直直的下坠,丝毫不对未来抱有期望。
他揪着心,大脑开始缺氧,嘴边的话化在风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对于未知,永远抱有恐惧,樊弃如今来不及思考,方才努力维持的骄傲已荡然无存,他现在只希望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来扶他一把.......
他不想这样任由自己的命运,和这双眼睛一样,永远的暗无天日......
一秒,两秒,时间刻意过的很慢,让他享受堕落的快感......
他不要再倒下了......
“求求谁来,救救我......”
“小七,小七,救救我,救救我......”
一旁的易生猛地睁大了双眼,他不可置信的听了一遍又一遍樊弃苦苦的呼唤声,那一句小七,仿佛瞬间钩回他枉死的魂,一点一点的拨开暖阳背后虎视眈眈的乌云,把真实的故事讲了一句开场。
他向前一步,茫然的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红了眼,黑色的瞳孔倒映着一对泛黄的少年身影,他们在宫道上不断地奔跑,向着远方那轮东升的旭日不断前进。
暖阳笼罩着朝气的青少年,忽然有人摔了跤,年纪较小的少年趴在地上泱泱的哭了起来,肉乎乎的小脸上挂满了石子的青色划痕,他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嘴里不断喊着谁的名字。
“呜呜呜,小七哥哥,小七哥哥,救救我。”
被唤作小七哥哥的人慌忙转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软言细语的安慰道。
“阿竹乖,小七哥哥在呢,我背你回去好不好呀。哎,阿竹你看,太阳也起床看你呢,你不许哭鼻子了哦。”
“小七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嗯,那要看你听不听话了。”“那我一定乖乖的!”
“阿竹放心,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
回忆渐渐淡了,易生的双眼被泪水遮掩,少年的身影一下子被拉长,活生生的摔在他跟前。
他顿住了身子,手指抓住了樊弃飘洒而下的衣袖。
“阿竹!”
那一瞬间,樊弃感觉他的一辈子,都在此刻凝固了。
“唔,啊...小公子,你这好好的白天,可不能不看路啊。”
刚出门的王嬷嬷一下被樊弃撞的脱力,手中的金盆也掷了出去,散发腥臭的血水顿时四散开来,却纷纷砸在了易生的衣袖边。
他站在不透光的廊阴里,一袭灰白色的工作服被血迹硬生生的劈成两个极端,也显露出这具皮囊下是非难测的善恶。
易生收回迈向前的脚步,玉白的手指还火辣辣的疼着。他轻轻擦拭连带着脖颈边的斑斑血点,那是一种熟悉的触感,冰凉的暗红色吞噬了生命,把自己也拖下了地狱。
他忽然笑了。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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