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了上来——这几天一直风大,房顶瓦片经常吹落,府中下人图省事,梯子就放这儿没收起来。
快得杨寒星简直要疑惑他并不是什么脑子里筋同身板都不会拐弯的文弱书呆子,而是会轻功。
杨寒星刚好同他撞个对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这么大的动静,下人也不得不起了,一个个掌着灯披着衣服陆陆续续屋里出来,为首那个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杨惜:“少爷,怎么了?”
问完才看清楚自家少爷现在正站在房顶上,顿时一个哆嗦,再深的困意也吓没了:“少爷,你上房顶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是!您快些下来!”
还是后知后觉的,急完了才发现自家少爷对面还站着一人,虽身形纤瘦得很,但大学士府邸都敢闯,肯定来者不善,自家少爷又一直硬脾气,万一真争执起来,他对少爷下狠手如何是好?一群人闹嚷嚷的着急。
下边再怎样吵闹,杨惜都不去看,只盯着他面前的杨寒星,好奇而警惕:“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杨寒星往下面瞟了一眼,很多的人,且越聚越多,许多护院也腰间佩着剑在其中。
怕是并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杨寒星有点烦。
为首的杨平已经镇定了下来,正打着手势悄悄招呼赶来的护院——趁着贼人还没动手,先从四周包抄上去将少爷救下来才是要紧事。
“都别动。”
杨惜倒是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皱着眉头让杨平住手,又转向杨寒星,也不管她溢于言表的烦,只是教训:“放心,我们官宦人家,不动私刑。只是看你也挺年轻,有什么难处?非要做这样的勾当!”
原来是拿她当作贼了,且看这样子,怕是还已经替她脑补了什么家有八十老母无钱医治不得已才深更半夜擅闯大学士府的戏码。
杨寒星没说话,但好笑起来,方才的烦都没有了。
他倒是很认真,一双眼睛盯着她,他瞳仁比寻常人要略微大一些,不是全然的黑,微微还有些琥珀色,在夜里也看起来也闪着光,盯着一个人一直看的时候,真有些像是天上的星子,天真又赤诚。
然而今夜没有星子,北风已经不停歇地吹了三四天,灰黄的云越来越往下去,傍晚便已经到了头顶,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奏。
“不管你有何种难处,终究是已经做了行窃之事,便要按律法行事。你若是肯随我去官府自首,那证明你还有悔过之心,并非全然无可救药,”他很认真的在劝,“我定会在顺天府尹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杨寒星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小杨大人,你且看我。”
她向着杨惜抬起了胳膊,下边杨平直跺脚,杨惜还在为她突然的开口愣着。
“可曾看到我身上有你家财物?”
虽她衣领上特意缀了毛边,其实穿得并不厚,直衫窄袖,是干练打扮,胳膊上带了护腕,并无可藏物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腰间别着的纸同炭笔显眼着,旁的也没不该有的东西。
杨惜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无,但”
杨寒星却并不听他说:“既然无,不管我因何而来,都不是贼,久闻小杨大人才名,不曾想竟是如此武断之人。”
她还恶人先告状,杨惜脸一时间青红起来。
“何事如此吵闹?”杨大学士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杨寒星其实是在等这个时候。她还不至于蠢到这时候同一个书呆子去讲所谓道理。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光明正大打个招呼赶紧走才是正道。
她没再管杨惜,一个翻身,从房顶上跳了下去,落地时杨府的青石板滑,不过并没什么妨碍,还是稳稳当当的正好落在了杨大学士面前。
一群护院唰一下往杨大学士身边围。
酝酿了三天的雪这时候终于落了下来,极大朵,落地却轻飘飘,身后书童赶上来给杨大学士披斗篷。
“都下去。”杨大人正挥手,一转头眼角余光瞥见还站在房顶看着杨寒星愣神的杨惜,忍不住还是叹气,“先去把少爷接下来吧,下雪了房顶梯子都滑,别一会儿再下不来了。”
然后才回头看杨寒星,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不明身份的人,杨大学士气度却还很从容:“这位是?”
杨寒星弯腰拱手行礼:“东厂小吏,办事偶尔经过大人府邸,本无意叨扰,望大人见谅。”
东厂的令牌握在杨寒星手心——这便是她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还能说走就能走的底气。
身后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
房顶上咔嚓一声,大概是杨惜踩碎了一块儿瓦片,紧接着是小厮的惊呼:“少爷小心些!”便再无声响了。
杨寒星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杨惜一片真心错付,肯定至少要嚷嚷下的。
“为圣上办事,”杨大学士瞥了一眼令牌,神色不变,依旧笑得很和气,“哪里会有叨扰的道理,可有什么要本官帮忙的?姑娘直管说就是了。”
杨寒星也没特意男装,只是图方便头发全梳起来了,久经官场确实不一样,他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
“大学士不放在心上便好。”
这雪真的是来势汹汹,就站在这儿说会儿话的功夫,杨寒星肩膀上一层雪花。
得快些回去才是。
“是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才是,小辈年纪轻不懂事,姑娘进来喝杯茶?”杨大学士向着书房一伸手。
“大人莫要折煞小人了,卑职一介小吏,不过为厂公办事才略得些青眼,哪里还有登堂入室的道理。”他说的不过是客套话而已,杨寒星好歹也在东厂当了近一年的差,这能不明白?不恨东厂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她要是当真那也太蹬鼻子上脸了,“夜也深了,卑职便不叨扰大学士安眠了。”
杨延和果然也没再挽留,只是冲着杨寒星回礼,腰很板正的弯下去,拱手。这可真是折煞她了,人家毕竟堂堂东阁大学士,圣上亲师,纵然她背靠权势滔天的东厂,也不过一个小小番役而已。
于是在场下人,无不面面相觑。
“上了年纪难受风寒,便不远送了,”是杨大人提醒了,下人们才恍然间回过神来,急匆匆的给她让道,又去开大门。
“天黑路滑,姑娘慢行。”
旁人不明白,杨寒星自然知晓他这一礼是为了什么,便也并不再谦让,再拱手算是让他放心,大摇大摆地去了。
杨寒星刚转身,身后怒气冲冲的声音就响起来了,看来是妥帖地下来了。
“叔父!她一个阉人手下,哪里配得上你这样的大礼”
自然是杨惜又在生气。
杨寒星没回头。杨大学士那样给她面子,她自然也要给杨家面子。故只装作没听到,越发大步的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