桷树,同她的应之一样,从一根小苗苗开始窜大,俞应之还是孩提时最爱同这树比高。
如今枝叶繁茂,一年年的秋风把叶的绿意吹的深沉,好容易被长江水汽雾胧中浸润过一遭的日光似乎怎么也穿不透这缠绕的绿,任由树荫下的影向整座宅子生长。
祖孙二人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那座空冢,好似俞幼清不过只是去看了看春花有没有乖乖长出骨朵。
拜见过祖母,俞幼清回到二楼卧房用了一盅甜汤、几碟小菜,换过衣服梳洗一番就靠坐在床头默读《新国文》。
俞家在俞应之以前是书香门第,一贯重视子孙教育,族学就设在俞府后一幢小楼里。孩子们根据年纪分成几群,跟着家塾老师学国文、算术也学外文、西洋乐器,更大的一批还需学商务。
俞幼清与二哥俞自牧相差一岁,从开蒙起二人就在一处念书。不过二哥对她寡言少语,在小蛮看来这是摆足了大一岁的架子,瞧不上和她这“小孩”玩闹。
大哥俞思谦聪颖,十五岁开始在华西协和大学念文科。
华西协和大学是一所教会学校,每期300元的学费,外加制服费、书本费,平头百姓难以供养一名大学生,故而学校以富家子弟为主,还有少数被牧师接济破例半工半读的幸运儿。
西方传教士沿着长江乘隙而入,抱着“中华归主”的妄想,意图把信仰带倒“未至之地”。然而他们屡屡碰壁,福音书敲不开仁义礼智信的大门,教会转向课堂,筹谋通过教育把宗教铺开,出现了昂贵的世俗化的教会学校。
虽然政府极力提倡教育主权,但川蜀天高皇帝远,又逢各防区混战,学务被严重破坏,于是教会学校在四川遍地开花。
即使这样有利的条件下,老士绅们对教会学堂嗤之以鼻,民教交恶,招生也十分困难。后来新贵与富商以子女念教会学校为身份的象征,由此备受追捧,从上层阶级逐渐开始流行。
俞幼清对族学很是抗拒,国文老师康老总是罚她,打手心是家常便饭。族中子弟也不愿亲近她,起初她还想不明白,巴巴的跟在他们后面,大了也懂了,不再做自讨嫌的的苦事。
晚间老二从家塾回来,祖孙三人在大厅用饭。香橙虫草鸭、合浦还珠、蟹黄菜心、过桥排骨、清汤鸡豆花,清鲜醇浓与麻辣鲜香在蒸腾的锅气中碰撞。
“牧儿,今日朔望课成绩如何?”俞贺氏给俞自牧夹了一筷排骨,问道。
“回祖母的话,舍内小榜孙儿这次侥幸第一。”说完俞自牧的面色有几分红,不过少年人还是难掩喜悦情绪,嘴角在努力下只翘了几分,他在夹菜间目光穿过鸡翅木筷的交错空隙盯了俞幼清几眼。“全靠祖母关爱和老师教导。”
俞贺氏的慈蔼的点了点头,吩咐下人把洋行新上的巧克力糖拿上一盒来,给孩子们分完。
喝完汤没等上水果,俞自牧便频频望向楼梯口,陪祖母说了几句话就借口温书下了桌,只见一个曼妙的身姿在楼梯拐角处闪过。
俞自牧离开后,老夫人也放下筷子颇有几分厉色的看着俞幼清,幼清知晓祖母的意思,叉起一块血橙喂向祖母,老夫人伸出食指点她的额头,假愠道:“你惯会卖乖。”
幼清自以为逃过一次,甜甜的笑笑,不料祖母还是差人督促她今晚须得好好看讲义。
明日又是难熬的一天啊。
元德是大哥去念书前留给俞幼清的贴身小厮,办事干脆利落,第二天刚下学就递上了一沓写满那奇怪京戏班子来龙去脉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