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左侧的袁军弩箭齐发,射向进入射程的宋、冯两人。宋恪见箭势密集,抽身向后疾退,冯赴却一个翻身,在地上滚了数滚,越过被曹军填平的城河,扑向城门,人影闪得几闪,便消失在堆在城门下的城楼残骸之后。
城上的那名袁军将领大声叫道:“冯赴过来送死了,给我射,射!”就这喊话的功夫,一阵山风从数里外的仓岩山飞卷而下,城上的烟尘随风舒卷,隐隐约约露出城上的景象,就见一名大汉立在城楼右侧的城墙边,单手戗指城下,不住口的厉声喝骂。吴晨心想此人必然是什么蒋义渠的堂弟,只有击倒他,才能迅速占领朝歌。从身后将长弓取下,拉弓搭箭,弓弦弹动,羽箭破开烟雾,飞射而入,城上那名大汉应弦翻倒。
城上袁军静默片刻,猛然间爆发出一阵惊呼。
吴晨右手一挥,喝道:“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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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从低垂着头的蔡琰望到董祀和羊衜,再从董羊两人望回蔡琰,嘴角浮起一丝得意地微笑,悠然道:“看文姬的神情,想必是认识此二人了,何不为为兄引见引见。”蔡琰暗暗叹了口气,起身道:“这位是董祀董……先生,如今在尚书府中任尚书郎。这一位是羊衜,泰山南城人,早年爹爹和我流落泰山,便曾在羊叔父家中住过一段时日。羊叔父闻听我自匈奴回返,特意使他来见我。”曹操微哦一声,道:“前几日有人报,说是泰山郡功曹羊续要来许县……”羊衜急忙道:“正是家严。”曹操道:“哦,羊功曹既然与蔡师是至交好友,自然也是我的长辈,羊公子,你我就平辈论交好了。”羊衜又惊又喜,颤声道:“晚生,晚生怎敢和司空大人平辈……平辈论交?”曹操悠然道:“你我不平辈论交,你岂不是平自比文姬低了一辈,你这数日的司马相如岂非白当了?”
羊衜惊喜交集,连声道:“是,是……”
蔡琰面色一沉,怫然道:“司空大人,小女子虽然被匈奴掠走多年,但也知汉人礼仪廉耻,倘若司空大人仍是如此……如此说话,小女子只有……只有送客了。”
曹操神色一鄂,突然哈的笑了出声,道:“是为兄说错话了,文姬大人大量,就原谅为兄吧。”跟着向羊衜手上的竹箫一指,笑道:“这个竹箫是什么时候学的?左右无事,不妨在这里吹上一曲如何?”
蔡琰为之气结,羊衜却是按耐不住心头的喜悦,一脸喜色,接道:“学生如何敢在司空大人面前献丑?”曹操哈哈大笑,道:“我面前献丑倒不打紧,只是文姬深通音律,你若是真献了丑,我也救不了你。”羊衜脸色一红,曹操语锋一转,笑道:“依我看这样好了,你也是爱乐之人,文姬又深通音律,就当是让文姬指点,岂不受益终身?”羊衜喜不自胜,道:“司空大人既如此说,学生……学生也只有献丑了……但吹首什么呢,吹首什么呢?”后面两句却是低声自问。
曹操接道:“就《饮马长城窟行》吧。”羊衜神色一愣,蔡琰也神色古怪地望了过来。曹操向两人望了望,笑道:“我听子和(曹纯的字)说,当日为文姬接风洗尘时,就曾有一个名叫黄睿的文士弹奏过这一曲。子和每每说起,每多赞誉之辞,连我都为之心动了。”扫了一眼羊衜,笑道:“如何是这般脸色?是不会吗?”羊衜神色尴尬地道:“学生……学生只听说过,却……却从来没有听人弹过……”蔡琰暗舒了口气。曹操挥了挥手,笑道:“那就是不会喽。无妨,无妨,就吹一首你最拿手的吧。”羊衜咬了咬嘴唇,道:“那学生就吹奏一曲《梁甫吟》好了。”曹操笑道:“《梁甫吟》?齐鲁名曲,我少年时曾听过,确是好曲……好,《梁甫吟》也好。”
羊衜将竹箫举起,略略准了准音色便吹奏起来。曹操用手敲着桌案,和着箫声朗声歌道:“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箫声清越,曹操的歌声激昂,在这雨夜中听来越发得铿锵雄浑,就像是磅礴大雨之中奔行的骏马,破开风雨,呼啸而前。蔡琰心神一颤,忽然想起当日和黄睿两人一骑在狂沙之中飞奔的情景。那时黄沙漫漫,狂风怒吼,飞沙走石间天地都似已化作无物,自己只有紧紧靠在黄睿的背上,才能感到一丝温暖。也就是那一刻,自仲道死后就已死去的心,突然再次跳动。
“他此时又在作些什么?还是在等着小倩姑娘么?”
想起那日黄睿坐在案前,涕泪满面,就连瓷杯的碎片深刺入手也恍然不觉的情景,蔡琰只觉鼻中发酸,眼睛发涩。
自出潼关后,蔡琰便压抑自己不再想任何与黄睿相关的事,只是在这雨夜之中,苦苦压抑的思念突然如破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溃泻,将整个人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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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声中,散在朝歌城下的安定军迅速汇聚。此时大军弃了战马,全以步兵列阵,数里方圆战马长嘶,人头耸动,火光映照下,就如子夜时缓缓升起的海潮,动荡汹涌。城墙上燃烧的火焰将烟雾不住送往高空,山风拂荡之下,犹如缓缓凝聚的战云,弥散在朝歌城内外。
蓦然间号角声一个回转,陡然收声,千余兵士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潮水般冲向城池。城头上袁军嘶声叫喊,没头苍蝇般在城墙上到处乱撞。没有了最高将领的统领,袁军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有的居高临下,据城而守,有的则退到城下,向内城退却。吴晨指挥兵士寻瑕抵隙,投石车不时将石块打上城头,据城而守的袁军不住哀号,死伤惨重之下亦撤下城头,退向城下。
吴晨一边命人领着一队河北兵士隔城喊话,一边命建仁领着数百弓兵压制仍盘踞城头的袁军。突然蓬的一声巨响,城上砖石飞泻,狠狠砸在拉住吊桥的桥墩上,桥墩摇了数摇,哗然碎裂,混在城楼的砖石中倾泻在地上。
铁索哗啦啦一阵猛响,吊桥轰然砸下。尘灰中,朝歌西城城门洞开,露出城洞中用力砍剁城门的冯赴。吴晨当即喝令:“宋恪,你领三百兵士,去撞开城门!”宋恪接了军令,点齐兵卒,向城洞涌了过去。
“西凉人就要入城了,西凉人就要入城了……”城头的袁军的喊声又惊又惶,一人大声叫道:“射箭……挡住他们,挡住他们……”话音未落,突然篷的一声闷响,城门在撞击之下,霍然洞开。
“嗬……”
安定军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一骑从远处飞速驰来,在缓坡下跳下战马,一个箭步奔到吴晨身前,禀道:“朝歌南门有人射下这封书信,说是商议投诚之事。”说着,将一封书信递了上来,那封书信前后对穿了一个破洞,看得出正是穿在羽箭上的。吴晨将信取来,展开看了看,道:“苏由?他是哪个?”蒋奇道:“他以前是咱们冀州别驾。袁公在世时,颇受重用。大公子投降曹操,三公子去平叛,命他和审别驾一起守邺城,可是他却想将邺城献给曹操,亏得审别驾发现的早,苏由未能得逞,但是那老头也滑头的紧,先一步逃离邺城,将朝歌献了给曹操。这封降书是他写的?”吴晨点了点头。蒋奇咬牙切齿道:“这老匹夫,咱们早该将他砍了的。”
吴晨心道:“幸亏没砍,否则他不献城,真不知这朝歌城能不能在张绣回来前夺下。”但这番话却不能说出口,向身旁的亲兵道:“这封信说他手下的兵士已占据朝歌南门,只需我们举火为号,他就会出城相迎。你们这就随我去南门吧。”高览道:“但这里……”吴晨道:“这里就由高君侯领军。”高览神色又是错愕又是激动,道:“高某一阶囚虏,如何当得起使君错爱?”音色微微发颤,就像是随时都会哭出声来一般。
吴晨道:“谁说高君侯是囚虏?君侯向我进言的时候,我就不当君侯是囚虏了。”高览道:“但……”吴晨道:“不用但来但去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任君侯,难道君侯不信任自己?”高览深吸数口气,猛地单膝跪下,哽咽道:“高览不会说什么话,但使君高义,高览永记在心。”用力喘了几口,平了平有些粗重的气息,道:“高览借使君令箭一用。”身躯屈张,神色已由之前的憔悴落寞,一变而为当日初相见时的威猛绝伦。吴晨取下身后的令箭,递给高览,向众人道:“自即刻起,高君侯就暂代朝歌东门攻守大将。”拍了拍高览的肩膀,向左右喝道:“这就去南门吧。”
其时,不止东门,整个朝歌城都已动起来,从城下向城内望,就见火把光从城中各个角落不住晃动,映得朝歌城就像烧着了一般。吴晨从西门缓坡纵马驰下,先向西走了半里,再向南绕去。到南门时,果然见城门洞开,城上灯火闪烁,照得城墙上下亮如白昼。城楼顶端站着一名头戴玉冠、身着文士服的老者。那人望见吴晨等人驰近,叫道:“城下的是吴使君吗?”
蒋奇低声道:“那个便是苏由老贼,使君小心。”吴晨低声道:“我省的。”提声回道:“不错,是我。”苏由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叫道:“使君稍等片刻,老夫这就亲迎使君入城。”向底下招了招手,一名兵卒从城楼底部爬了上城,扶着苏由步下城楼。
蒋奇道:“使君千万小心,这苏由背主求荣,兼且诡计多端,他请使君入城,不定打的什么鬼主意。”吴晨点了点头,向城楼上下不住逡视,心中暗暗好奇,这苏由要用什么诡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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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梁父吟》是齐鲁歌谣,内容讲述春秋时期齐国国相晏子设计诛杀齐国勇士的故事:齐景公时期,齐国有三个勇士——田开疆,古冶子和公孙接。这三人勇猛强悍,为齐国的强大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个性高傲而且狂妄,时不时地不听齐王的号令,这使得齐景公和晏子都很忌惮,于是晏子就设计了一个陷阱除掉了三人,即《梁父吟》中的“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梁甫吟》全词:
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